故乡散记:桑园变荒山,为什么农村桑园会消失
每年春节都会回老家,感觉老家变化非常大,比如离我家最近的小镇,面积至少扩大了三倍,原来河堤边的稻田,现在全是房子,那个藕塘也小了三分之二,全要给城市化让路。镇上周边大批山坡林地被铲平,挖土机强大的工作能力使小镇不断扩张。
与镇上相反的是,农村却日渐凋零,人口大量减少。因为没有小孩读书,村小学在几年前不得不消失了。村子里的老房子也倒了很多。但是农村其他变化却是喜人的,现在村村都通了水泥路,去年全都加宽了。开车回家,虽然山路弯弯,但起起伏伏,十分畅快。农村的山林如今变得十分茂密,林间的小路都找不到,时有野兽出没。当年的栗林小树苗,也长成参天大树。
虽然满山的栗林还在,但是总觉得少了什么?是的,少了碧绿的桑园,桑园哪里去了?已经有好多年没看到桑园了。儿时的桑园漫山遍野,比小麦还多,每到春天,桑园象碧绿的海洋,随风翻浪,多美的情景啊。可是如今,地里连桑园的根都没有。人家说沧海变桑田,我们这里是桑田变荒山。村子里再没有人养蚕了,怎么还会有桑田?
知道桑园是哪年消失的。离家刚开始那几年,母亲还照样养蚕,但养得少,以前是一张蚕籽,后来半张,再后来就一克了,一克是多少呢?就是蚕到四眠时,一只竹匾就能装下。一克蚕籽能出多少茧子?现在忘记了,可能十斤不到。十斤能卖多少钱?就算是10元一斤,总共也不过百元。为什么桑园变少了?答案就在这里,这么低的收入,谁还会养蚕呀?据说还老打白条,白条几年都没兑换呢。没人养蚕,就没必要种桑树了,所以桑园慢慢消失。
回到20年前,那时蚕茧是农村家庭唯一的收入,不养都不行。每年春季,村干部会分配养蚕任务,一般是村妇女主任负责发放蚕籽。人们养蚕多,桑园就种得多,记得我家种了十几片桑园,那时在村子里算养蚕大户。回忆起养蚕,提起来就是辛苦。每到养蚕季节,父母亲是没日没夜地忙,父亲负责采桑叶,母亲负责喂蚕,常常父亲起五更去割桑叶,而母亲总在不停地勒桑叶,喂蚕,倒蚕屎,换竹匾。蚕在四眠以后,要吃整捆成捆的桑叶,竹匾铺上一层叶子,不到几分钟就被吃光,一天要喂十几次,半夜醒过来,常见母亲在蚕室里撒桑叶喂蚕。这么大的食量,就要源源不断的桑叶,就要保护好桑园,于是我们就有任务-春夜看桑园。
到春蚕四眠后,村子里就有人家缺桑叶了,有的是因为蚕籽订多了,有的是桑园没管理好,桑叶长得不好,比如没有下够肥料,到这时自家地里的桑叶吃完了,没有桑叶吃,蚕就“老”不了,就做不成茧子。没有桑叶怎么办?只有到别人家买。但大家都养蚕了,谁有卖的?于是只好组织家庭成员到山上找“野叶”了。
找野叶就是到别人家的桑园里拣剩桑叶子,其实桑园根本没有什么叶子了,只有找些有沙的黄叶子洗了给蚕吃。如果野叶子也找不到的时候,怎么办?于是就有w人于春夜里去偷桑叶了。记得桑叶被偷了,常有妇女在垸后山站着骂娘,一骂就是一个早晨。
春蚕四眠后,看管自家桑叶可是重中之重,如果被人偷了,自家的蚕算完了。于是父亲要求我们姐弟夜晚住在桑园边看管桑园。父亲在桑园边搭个简易帐篷,吃完晚饭,我们就要去守着。对于缺少桑叶的人家,那是要想千方百计弄到桑叶的,我们哪敢掉以轻心。但是春夜的山岗,寂静得怕人,虫鸣鸟叫,对于我们小孩来说就象鬼魂来临,半夜哪敢钻出帐篷巡视,就是被人割了桑叶,也不敢制止。所以我们照看桑叶,有时还是被人偷了。
桑叶被偷,不一定是本村人干的,即使是本村人干的,大部分选择沉默,其实心里都知道。乡里乡亲,也不好拉下脸面,况且真是燃眉之急。但村子里总有泼妇不讲情面,一旦桑叶被偷,那就要喊天喊地,叫骂一整天,每当此时,乡亲们厌恶到极点。泼妇越越骂越有劲,但小偷就越是爱偷她家的桑叶,如此循环常常叫骂要几天。
春夜看桑园,看起来有意思,可欣赏满天繁星,可闻到花香扑鼻,然而小孩子哪里觉得美,只是觉得非常困。人间四月天,农村夜里还是春寒料峭,霜风露重,加上莫名的恐惧害怕,总是睡不好觉。如今回忆起来,只有辛苦。
那时农村大量种植桑树,其实收入少得可怜,不讲种桑树养蚕特别辛苦,就是卖茧子也是十分麻烦的事。政府分配养蚕任务,根本是想支持本县缫丝工厂,可是完全没想过农民。茧子摘下来,要马上卖掉,不然干了会少秤或是变了颜色,损失很大。那时没有通村公路,要将茧子挑到十几里的镇上茧站去卖,而茧站人山人海,卖茧的农民挤破头,茧站就用一根长绳穿进篮子里防止插队,有时为了卖掉茧子,要排上一天一夜的时间,好不容易到了,挑来拣去,稍微差点的就不要。末了卖完,茧站给你打一张白条,没现钱给你。这个时候你就会想起“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感受了。
我在奇怪,蚕桑怎么说没落就没落了?其实早该明白,丝绸的成本太高,而养蚕还不能实现机械化,所以蚕桑被抛弃。现在普通人的服装都是棉或化学纤维合成,工业化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蚕丝了。没有桑园,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只是少了桑园,就看不到好吃的桑椹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