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岁的陈易遇害后，他们家只剩下了智力残疾的妻子和一儿一女，没有健全人了。”亲戚陈泽说。
陈泽口中的陈易出生于1969年，家住湖南省南部某县距离县城约30公里的一个小山村，出于对其家庭不幸遭遇的同情，陈泽向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讲述了事发的前前后后，希望能帮到他们。
肚子显怀——
亲戚发现13岁智障女孩“肚子大了”
警方逮捕1人
在陈泽的记忆里，陈易身材高大，不顾家人反对与一名有智力残疾的女子结婚。两人育有3个孩子，不幸的是都遗传了母亲的智力缺陷。
陈花是陈易的小女儿，2008年元旦出生。2017年前后，陈易的大女儿走失，因此家中只有陈易和妻子以及一儿一女共同生活。
陈易在警方的笔录中提到，陈花有智力障碍，虽然上了初二，但10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出，在家生活也无法自理。
2021年11月15日，亲戚发现13岁的陈花“肚子大了”，便将此事告诉陈易。陈易带女儿去医院检查，《诊断证明》显示“陈花宫内妊娠约5月+单活胎”。
陈易追问女儿是谁干的“坏事”，女儿指出了家附近工地做工的吴某，但不清楚孩子是谁的。陈易选择报警。
11月16日，警方以强奸罪刑事立案，并对吴某进行了刑事拘留。
三人涉案——
陈花在警方询问过程中又提及两人
警方进行刑事拘留，查证后均属实
警方逮捕的吴某系1954年生人，2021年8月，曾在陈易家附近的工地干活，陈花经常去该工地玩耍。期间，陈花曾借其手机看短视频，相互认识后，他便提出与陈花发生关系。吴某说，2021年8月，两人发生了3次关系，他给了陈花400元。
陈花在笔录中解释道，吴某经常拿手机给她玩，又给她钱，她就同意了。
在警方的询问笔录中，陈花提及与她发生关系的人不止吴某。还有1948年出生的车一和1959年出生的王某。
11月18日，警方又对王某和车一进行了刑事拘留。
检方指控显示，2019年下半年，陈花到车一家中拿柚子吃，车一借机与陈花发生关系。此后，车一以20元至50元不等的现金，哄骗陈花与其发生关系，至2020年年初，共发生7次关系。
王某家住陈易家附近。2021年3月，陈花放学后去王某家玩，王某帮陈花洗了头，并起了恶念，骗陈花与其发生关系，事后给了10元，要求其不要说出去。此后，王某拿10元至20元不等，哄骗陈花与其发生关系，至2021年5月，共发生8次关系。
该村一名村干部说，村里都知道，陈易对子女很好。村里人遇到啥事找他帮忙，他都会尽心尽力去办。因为他以务农为生，家里也没有其他人，所以对孩子的管理有时顾及不到，出现了这类问题。
刑事判决——
涉案3人均被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
2021年12月16日，当地县检察院对三人批准逮捕。
2022年4月10日，陈花在当地县医院生下一个男孩。5月5日，经司法鉴定，显示孩子的生物学父亲系王某。5月27日，鉴定显示，陈花案发时患有轻至中度精神发育迟缓，案发时无性自我防护能力。
2022年6月，当地县法院对此案出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吴某、王某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没有异议，认罪认罚。车一对犯罪事实没有异议，但对公诉机关指控的强奸次数有异议。
对此，法院认为，王某、车一、吴某明知陈花系未满十四周岁且精神智力发育迟滞的幼女，而以给零钱、零食、玩手机等方式引诱陈花，与其发生多次关系，情节恶劣，应予严惩。判决：王某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14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车一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吴某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
王某赔偿陈花因生育小孩产生的医疗费、护理费、营养费、交通费共计13770.67元。
同年8月，陈易向当地县法院以“抚养纠纷”提起民事诉讼。9月27日，县法院判决王某一次性支付孩子抚养费25.4646万元。
“三人中有人曾提出撤诉，给陈易些钱。陈易认为不够，坚持走法律程序，最终法院判他胜诉了，人家有钱也不给了。”一村干部说，陈花遭遇侵犯后，当地镇政府、村委会都很关注，还在陈易家门口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每月都会排查。
又遭侵害——
发现智力残疾女儿包里又多了几十元
追问后得知多次被侵犯、猥亵
陈泽说，“陈易以为女儿遭遇侵犯一事终于告一段落，没想到仅过半年，又发现异常。”
2023年7月25日，陈易在洗衣服时，发现陈花身上多了几十元钱。经过几天的询问和责骂，陈花称这些钱是亲戚车二给的。
在陈易的笔录中，他表示，曾找车二讨说法，对方称是和他女儿开了个玩笑，让他先不要报警。他要求车二赔偿名誉损失费3万元，对方的儿子不肯，他选择报警。
法院审理查明，2023年7月15日下午4时，车二以金钱引诱陈花在其家中发生关系。8月3日，车二主动到派出所反映此事。最终，法院认为，车二犯罪时年满75周岁；系主动投案，有自首情节；因意志以外的原因未能得逞，构成强奸未遂，故从轻处罚。判处车二有期徒刑4年6个月；驳回陈花一方的附带民事诉讼请求。
“陈易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家里唯一的健全人，靠种地打零工养家。在公诉亲戚车二的维权期间，他东奔西跑，结果女儿又被车三侵害。”陈泽说，陈易是和村里人喝酒时听对方说起“车三侵犯陈花”的，陈易这才带女儿去找对方对质。据悉，车三出生于1972年，和陈易同村。
据多名村民笔录显示，陈易多次找车三，系他认为女儿遭侵犯，车三与陈易打架也是因为此事。
法院审理查明，2023年6月，车三多次对精神发育迟滞的陈花进行猥亵。
对于陈花多次被侵犯、猥亵一事，村干部无奈道，“这事真是防不胜防。”
冲突遇害——
陈易找车三协商发生冲突，被送医后抢救无效死亡
8小时后，车三驾车至外县抛尸
“陈易找车三讨说法，结果与其发生冲突，被对方打死。”陈泽说。
对此，在判决书中，车三辩解称，其系防卫过当；其没有对陈花实施猥亵行为。其辩护人认为，本案强制猥亵罪证据不足。
法院审理查明，2023年10月25日上午6时许，陈易认为女儿被车三侵犯，遂找到车三。二人在商谈过程中发生口角，继而发生打斗，车三用砖头砸陈易的头面部、背部等部位，并用手肘肘击陈易胸腹部。后二人扭打倒地，车三用手掐陈易的脖子致其不省人事。
车三见状将陈易抱起，试图将其放到他的车后排座椅，因难以放入，遂将其放入该车后备箱中。送到市区某医院后，医护人员对陈易实施抢救，车三谎称陈易是其哥哥，因在家中建房被墙砸倒而受伤。
经医生检查，陈易身体已经僵硬，没有生命特征。经胸部按压等抢救措施无效后，于上午9时39分被宣布死亡。随后，车三将陈易尸体抱回车后备箱，回到其市区家中。下午四五时，车三驾车到30公里左右的外县，将陈易尸体抛至路旁低圹下，并用废弃蛇皮袋掩盖。
10月26日，车三被抓获。经鉴定，陈易符合多发肋骨骨折为主的多发伤基础上，因颈部受压致机械窒息而死亡。事发后，车三的亲戚代为赔偿陈易丧葬费7万元。
一审死刑——
法院认为其不具备防卫意图，判其故意杀人罪
车三向湖南省高院提起上诉
根据陈易的尸检报告显示，陈易头面部共23处伤口。另据警方物证鉴定室对死亡原因鉴定的补充说明显示，车三对陈易实施的压迫颈部可以造成其当场死亡，推断陈易死亡时间在2023年10月25日9时前1至3小时内。
司法鉴定显示，2023年11月6日，警方对车三进行查体，其损伤程度构成轻微伤。
2025年4月17日，当地中院认为车三不具备防卫的意图，不能认定为正当防卫，认定车三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强制猥亵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5月7日，车三向湖南省高院提起上诉。
不幸之家——
“一家四口唯一的健全人没了”
陈泽告诉记者，陈易去世后，“一家四口唯一的健全人没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起初，当地民政部门计划将陈易的妻子和子女送至福利院进行救助，但亲属不忍心，选择成为其监护人，负责照顾。
该村一位村干部证实了此事，“陈易的一位亲属此前一直在外打工，不幸发生后，这两年一直没有出去。”
该村村支书介绍，陈易的妻子、儿子和女儿都是智力残疾人员，全家都是低保户。残疾人证也显示，3人均为智力残疾三级。据悉，三级智力残疾者属于中度智力障碍，指适应行为不完全，实用技能不完全，如只能部分自理个人生活，可以做简单的家务劳动，只具有初步的卫生和安全常识。
一名村干部说，陈花这两年一直在陈易亲属的监护下生活，人黑了，也瘦了一些，“人们叫她，她只应，不出声。有次，她跑到外面洗衣服，村里老人家跟她开玩笑，她说‘我爸在就好了’。”
相应救助——
陈易去世后，为其妻子、子女申请各类补助
亲戚：如今一家四口各有落脚处，希望为陈易讨回公道
一名村干部说，陈易去世前，他们正为陈易的妻子与两个孩子办理残疾证，帮助他们获得残疾补贴。陈易去世后，他们家的低保被提高到了最高一档；镇政府、村委会还帮陈花和其孩子办理了“事实孤儿”，一直发放补贴至其18岁。每月还会补助1500元生活费，并给负责监护陈易妻子和子女的亲戚每月3500元补贴。
陈泽说，实际补贴的费用大约是五六千元，陈易的妻子后来被接到了娘家，由其兄弟照顾；陈易的儿子如今二十多岁了，被送到一个在农贸市场工作的亲戚处，在市场干一些简单的搬运工作；陈易的亲属则照顾陈花和其孩子，带着陈花做一些农活。
“我们家如今只求为陈易、陈花讨回份公道。”陈泽说，“亲戚如今是走一步看一步，近两年头发都白了，很担心自己的身体问题，担心以后没人能照顾陈花等人。”
律师呼吁——
基层自治组织、政府应更及时、主动介入
为类似特殊家庭护航
陕西省法学会民法学研究会副会长、陕西众致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刘东晨律师说，我国对精神障碍人员的保护是比较全面的。从法律层面上看，主要有《残疾人保障法》、《精神卫生法》等，从行政规章层面上看，主要有《社会救助暂行办法》、《医疗机构管理条例》、《残疾预防和残疾人康复条例》、《精神障碍社区康复服务资源共享与转介管理办法》等。
本案中，案涉精神障碍人员的不幸遭遇令人唏嘘感慨。按照我国相关规定，此类事件发生后，村委会应牵头介入此事，将相关情况上报至民政、社会保障、卫健、应急、残联、妇联等相关单位，为陈易家申请相应的医疗、生活保障等。同时可以考虑其家庭的特殊性，主动联系当地司法所介入，通过申请法律援助的方式，帮助陈易一家减轻、解决维权压力。
可现实是，尽管当地镇政府、村委会采取了一些积极的措施，可依然没能阻止陈易家悲剧的持续发生。在维权过程中，陈易家的情况非常特殊，陈易作为家中唯一没有精神残疾者，一边劳作养家，一边维权，精力显然难以顾及维权和照顾家庭，最终导致事态恶化。
这起典型案件的背后，值得更多反思，或许大家需要更多地去关注、关心类似陈易这类特殊家庭群体，其家人在遭遇侵害后，基层自治组织、基层政府如何更及时、更主动地介入，来为他们护航。
值得注意的是，2025年1月10日，民政部颁布了《精神卫生福利机构管理办法》，提出了对“精神卫生福利机构应当收治照料特困人员中的精神障碍患者”等相关规定，由此可见，相关部门已经关注到了诸如类似陈易家的特殊群体，相信随着相关政策制度的完善，陈易家的悲剧不会继续上演。
律师建言——
构建“法律威慑+社区预防+国家托底”体系
实现从“防不胜防”到“防患未然”的转变
北京安剑律师事务所周兆成律师指出，针对智力残疾家庭维权难、基层救济缺位等问题，可从三方面构建保护体系：
一是法律上深化强制报告制度。将村（居）委会干部、网格员等纳入报告主体，设立县级统一举报平台，在公检法机关设立特殊群体案件办理中心，对智力残疾等弱势者遭性侵案件实行加害人举证责任倾斜、法律援助前置，建立性犯罪者动态数据库并强化终身监管；在基层治理中对特殊家庭建档并标注风险等级，由村委会、妇联、残联组成监护小组定期探访，为高风险家庭安装智能安防设备，设立邻里守望员和安全屋，开发防侵害图画手册与报警手环，通过公开宣判强化“侵害智力残疾=重罪”的社区认知。
二是社会救助方面提高低保金和监护照料补贴标准。设立维权专项基金，推行“亲属+社工机构”双监护人制度及每年30天免费托管的喘息服务，为轻度智力残疾者提供定向职业技能培训并对接就业岗位，无自理能力者推动公建民营养护机构托底安置。
三是立法上建议增设“特殊照管失职罪”，明确基层组织定期巡查责任，统一性侵案件民事赔偿标准。本案可立即推进支持家属刑事申诉等司法救济，将相关人员纳入保障并对接就业岗位，并通过公益组织提供心理干预及大病保险等社会帮扶。
周兆成认为，建议最终能构建“法律威慑+社区预防+国家托底”三层体系，通过短期基层排查与司法绿色通道、中期完善监护支持网络、长期推动立法明确责任，达到“防患未然”的成效。
（文内人员均为化名）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张鹏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