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宇红（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 职业发展导师、“溪山行旅”发起人）
2025年7月18-19日，伊犁霍城县、伊宁市 晴28-33°
一、虎踞惠远
从前，中国的版图不是一只“雄鸡”（960万平方公里），而是一片“海棠叶”（1316万平方公里）。那个从前是何时？
从前，伊犁不是中国的边陲，而是整个新疆的中心，更是整个中亚地区的中心。那个从前又是何时？
从前，有一个人掌管着新疆200万平方公里的军事、政治和经济大权——他就是伊犁将军。那么，中央政府如何节制这位权势滔天、身处边陲的封疆大吏？
带着这些疑问，我来到惠远古城，走入伊犁将军府。从当下的炎炎夏日，步入往日的烈烈风尘，去聆听这片千里沃野中的金戈铁马声。
我们一直称颂的华夏文明最高峰——北宋，其实并不大。最鼎盛的宋徽宗时期，领土面积只有315万公里，到了明代鼎盛时期——明成祖永乐年间，领土扩展至997万公里。而到了清朝，经过三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一路征战——康熙帝平定三藩、收复台湾、击败噶尔丹、控制外蒙古；雍正时期，平定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巩固西藏统治；乾隆时期，彻底消灭准噶尔汗国，平定大小和卓叛乱，设立新疆省（意为“故土新归”）……
直至1760年（乾隆二十五年），中国才形成了历史上辽阔的“海棠叶”版图（见下图），它的范围——东至库页岛（今属俄罗斯萨哈林州），西至巴尔喀什湖（今属哈萨克斯坦）及帕米尔高原，北至外兴安岭（今俄罗斯境内）、唐努乌梁海（今俄罗斯图瓦共和国），南至南沙群岛、台湾及附属岛屿。当然了，中国历史上最辽阔的领土面积是在元代——1500万平方公里，在元世祖忽必烈执政期间。
在收复伊犁地区的过程中，有两位“功臣”居功至伟——
曾纪泽的外交功绩。从1880年8月到1881年2月底，在长达7个月的密集谈判中，一轮轮书面交涉、一次次当面磋商，仅有记录的正式会谈就多达51次，曾纪泽——曾文正公的长子，终于遏制了沙俄的野心，签订《中俄伊犁条约》，收回了伊犁九城及特克斯河流域（神奇的“特克斯八卦城”可就身在其中啊）。
左宗棠的军事威慑。1880年4月，68岁的左宗棠抬棺出征，从肃州（今天甘肃酒泉）亲率大军挺进新疆。同时，他还缜密地规划了三路大军：金顺率部1.2万人，扼守精河一线，严防俄军窜犯；张曜带领8500人，驻守特克斯河畔，切断俄军退路；刘锦棠率部2.2万人，出布鲁特游牧区，对沙俄产生了强大的威慑力。
在管理新疆的过程中，依靠的是一任又一任的“伊犁将军”,他们驻扎在惠远古城——今天的伊宁霍城县内。在清代，惠远是伊犁九城之首，四周环绕着八座城池，是新疆地区的第一大城市。在乾隆朝以后的150年历史上（1762年-1911年），共有33人、48人次担任过“伊犁将军”之职。其中绝大多数是满人，也有几位蒙古人，只有一人是汉臣李云麟。
在清末的乱世中，新疆的沃野千里被一片片瓜分，终于，“海棠叶”不复存在。驻足于伊犁将军府内，我不禁感慨——
武力值飙升后，穷兵黩武、苛政极权，即便打下千里沃土，也转瞬分崩离析。
文明值鼎盛后，歌舞升平，骄奢淫逸，一派绮丽风光，渐渐沦为狼子之手。
为何武力总是阶段性地“不可一世”?生存压力、以战养战、机动灵活。
为何文明总是那般脆弱？精英腐化、财富集中、盲目自大、不思进取……
二、凤鸣天山
凤鸣岐山是因为有周文王。而凤鸣天山，是因为新疆迎来了一位旷世名臣——林则徐。他的宦海沉浮与鸦片，更与国运相关。从1839年6月3日至25日，林则徐主导的虎门销烟，共销毁237万斤鸦片。外国传教士裨治文在《中国丛报》中记述：“我们已经反复检查销毁过程的一部分，他们在整个工作进行时的细心和忠实的程度，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料，我不能想象再有任何事情会比执行这项任务更加忠实的了。”
虎门销烟的历史意义延展至今：
其一，1987年，全球138个国家的3000多位代表一致同意，将每年的6月26日确立为“国际禁毒日”。148年前的6月26日，正是虎门销烟的滚滚浓烟消散的日子。
其二，1995年，美国华人成立了林则徐基金会，在寸土寸金的纽约广场竖立起林则徐的全身铜像；1999年，美国政府还将铜像所在地改名为“林则徐广场”，以纪念这位跨越古今的禁毒英雄。
然而，当年的林则徐在虎门销烟后，触怒了英国侵略者，他们带着坚船力炮杀向天津北京，吓坏了懦弱的道光皇帝。于是，虎门销烟的功臣变成了鸦片战争的罪臣，他被一再重判，一路向西发配到甘肃、新疆。
伊宁市的林则徐纪念馆简朴而宏大，一进展厅是一位儒雅老者端坐的雕像，他一手执书卷，双目含忧色，似乎始终在思虑着国家与黎民的命运。上书一块牌匾“石柱资功”，下面一副对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公为何所忧？
一则，鸦片贻害。他忧虑鸦片横行于中国领土，不仅摧毁了中国的经济制度——每年流出白银500万两，更是败坏了道德人心，造成了社会动荡。马克思在《英人在华的残暴行为》中写道：“非法的鸦片贸易年年靠摧残人命和败坏道德来充实英国国库。”“以至天朝的银元有枯竭的危险。”
二则，边疆危难。在被贬谪新疆的三年期间，年届六十、体弱多病的林则徐勘察了南疆七城、东疆数地，勘地与勘水并举，他不仅代替伊犁将军起草了七城的勘地奏稿，而且编撰了《俄罗斯国纪要》，逐步完成了“边塞论”的战略思考。
三则，谁堪重任？在国家贫弱之际，东南沿海有列强耀武扬威，西北边境有沙俄虎视眈眈。这位羸弱的老人抱病返乡时，在长沙的湘江边专门会晤左宗棠。65岁的一代名臣、37岁的白衣秀才，两人一见倾心、彻夜长谈。临别之际，林则徐将自己呕心沥血所勘察的新疆图册资料，一并托付给这位年轻人。林公慨叹：“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终无成就之日。数年来留心人才，欲将此重任托付！”左公起身长揖，一口应下：“他日若得尺寸之柄，必当卫此山河”。此一湘江夜谈（上图，长沙湘江边的雕像），当照亮回疆千年之夜、成就华夏万世之功。
在新疆的这片热土上，我一路行、一路感受着先贤的足迹与血性：56岁的林则徐被贬新疆，三年内，他带领民众兴修水利、拓荒垦田；65岁时，林公与左公在湘江彻夜长谈；30年后，68岁的左宗棠抬棺入疆、收复国土、福泽后人。如今，我辈六七十岁言何老矣？百岁人生更需努力。
三、鱼游蓝巷
喀赞其，多美的名字。大清早，我漫无目的地游荡于喀赞其深深浅浅的蓝色小巷中，一扇扇窗、一座座椅、一道道葡萄藤架、一位位闲适的哈萨克人，一个飘荡在蓝色海洋中的温情小村。
忽然间，我遇到两位开心的旅拍游客、一位专注的摄影师、一位温柔似水的女孩水水。不知怎地，心一下子被触动了。于是，我从旁观者变成了“镜中人”。在摄影师Chain的镜头下，我不仅融入，而且永远定格在了蓝色的喀赞中。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我买了两个冰淇淋，与Chain边吃边聊。“我们是上海来的。平时去海外旅拍，夏天来新疆旅拍。你在小红书、抖音上都能看到我们的作品，网友一般在网上约我们。” Chain说话很是老道。“我平时不看抖音和小红书，这么偶遇一下更美妙”，我呢，更珍惜这种一面之缘。
为了拍照有感觉，Chain借了卖葡萄大哥的一串葡萄，他友好地答应了，我赶紧买了两串葡萄，以示感谢。随后，那两串晶莹透亮的绿葡萄随着我搭乘飞机，从伊犁一路辗转来到北京，与雪白的莲子煮在一起，带给一家人夏日的清凉与甜蜜。
喀赞其的“石榴花展览馆”外形高大而硬朗，特别像我小时候在甘肃兰州504的工人俱乐部，属于上世纪60年代的建筑风格。
新疆的色彩基调是什么？浓烈而纯粹。
纯蓝，如一颗宁静的蓝宝石。那是神秘的高原湖泊，赛里木湖，“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上图）。
纯绿，那是昭苏、喀拉峻、那拉提……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延至天际，弥散在心间。在那纯净的绿色草甸上，散落着白色的羊群、褐色的牛群，还有淡紫、粉红、鹅黄，散若繁星的小野花。
白色。那是圣洁的天山雪峰，淳朴的千亩棉桃，还有咩咩叫的小羊羔……
曹宇红，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 职业发展导师、“溪山行旅”发起人
2025年7月25日，写于北京中关村
作者简介
曹宇红，心理资本专家、领导力教练。北大国际MBA职业发展导师，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管理者的心理资本”项目导师，中关村人才协会“心理资本委员会”首任主席。著有《领导者的冰山》《我自盛开》《创业经理人》《开启职场第二曲线》等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