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初冬，我又去了深圳的河南面馆，发现店里的吃客爆满，还坐了个非洲人，黑脸白牙的太极对比格外醒眼。对门那家面馆却门前冷落，门外摆的长条桌也不见了，路边扎了四五辆电动车，单腿落地的骑手正低头刷手机，看穿戴是外卖小哥们在等单。
我进来店就问老板，对门怎么回事。老板说人家链接住外卖了，咱玩不好那高科技。我一看他的手机版本，刚从平板老人机换的代，只能上网拍照，发个视频都难。我说你从老家喊个会玩手机的青年过来，以后的经营是网商把实体店干倒的。老板联系了老家的表妹，来不到三天，就把外卖骑手引来了。河南面馆不仅把烩面送到了外卖手里，还把烧饼菜卷包子与油烙馍都推上了线，最后还把糊辣汤装进带盖的塑料碗里，变成了外卖订单。
表妹虽从村野垄埂上来，到大都市也没懵圈几天，念头就发了新芽。她在端菜时加了个陌生微友，是个电商老板，要招她过去，月薪五千，表妹在面馆一月两千六。面馆老板也低估了高颜值村女进城会引发奇葩效应，他电话给我说了表妹的事，担心她长那么水灵，去了会招人惦记。我说她想走也拽不住，不如叫她去闯闯，先给她打个防疫针，教她会躲避应酬，有自我防范意识。
结果一个月后，我在深圳海边栈道上，遇到表妹跟个陌生男人在海边浪漫。头上马尾辫成了披肩散发，粉色媚气的外溢，城市娱乐场商女身上有的她都有，就是没了村女的原生态。还好，妖精表妹故意躲避，我也追着海鸥的影子往远处看，及时绕了过去。我是想让草做草，让花做花，随她自便。而她的回避则是为一件无常的故事而遮蔽。也许，她本性就是城池里的角，但愿她能看懂面前深水区的深，尽快学会弄潮，而不被淹溺。
从另一角度看，说明越是落后地方来的小白，越容易跟风城市的流行色。时代在村女身上撕裂的一道缝，或许能促她火速成长。但这条缝隙却照见了我的无奈，我真不忍心再以文学的立场批判这个女孩，她利用自身潜在的资源追慕她想要的荣华，这应是末法时代的踪迹显现，而不是她个体的短板。
我在遥看海天苍茫时，感觉真的走到了天涯，天地宽阔了，温度却降低了。古人写过的村野诗词，以后会不会变成纸上的文字符号。到了那种境况，乡愁便不再是某个诗人作家的沉呻，而是所有的离开故土者，都将变成乡愁的呼怆者。
然而，我的担心没过几天，就在河南老家的群圈里放下了。老家不断传来信息，河南的话题不再是揪住古贤与名胜不放，而是转到了当下的名人名事上。叫得最响的人物是胖东来。我仅在网上浏览的公众号就有多家：当代乡土作家，河南风物，中原作家，河南乡土，豫见河南老家等。河南被黑被贬的时代不仅被翻篇了，而是连残页都不留的彻底翻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是不会相信南方超市标价几十元的车栗子，蓝莓，猕猴桃，哈蜜瓜，火龙果，都是从河南土地上长出来的。一座名叫商丘的城市，把钻石价格搞到世界性狂降，一举登上了国际钻石王老五的宝座。全球最大的玉石交易市场，座落在河南南阳镇平，新的玉石超市将世界所有的玉雕工艺文化品牌，都来个一揽众山小。更贴近农耕的品牌还有：白象方便面，三全汤圆，思念面条，莲花牌味精，双惠火腿肠。河南的大牌产品已经是，红杏出墙出村又出城了，河南人仍以庄稼为主题，打死都不愿放弃沾土带泥的农耕节奏。
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这种从容淡定的素颜品相，才是呈给世界的不动声色的傲慢。
转眼又半年过去，我从老家回到深圳，那家支起大黑锅的河南饭馆，已搬到了繁华地带。新面馆四间门店三层楼，十多个员工，门前等货的外卖骑手也排起了队。我最想问的是那个表妹后来怎样了。老板说表妹与电商老板在船上度假，被老板娘逮住，赶走了。她知道我店里员工月薪涨到五千，又想来，我没答应。
我看看店里走动的服务生，都是大嫂二妈三姑类的中年村妇。她们吃苦耐劳，眼里有活，还老到本分又避邪，与河南面馆十分标配。饭端过来后，老板去忙了。我低头挑起面条看看，还是宽细厚薄不等的手工面，河南面馆拒绝预制面的铁面无私，真的太河南了。我又细数碗里的配菜，还是厚片的羊肉，海带丝，黄花菜，还是黄土地麻杂浑厚的味道，还是老到实在的大海碗。吃着吃着，遥远的老家又呈现了，广袤的原野与村落，祖辈躬耕的老农民，都在这碗面里缓缓对视过来。
我想该回老家了，那里是这碗面的来处，也是华厦文明的发祥地，更是我倾其一生都叙述不完的家村故园。而我怎能将她久久的别离于，千里之外。 （全文终）
作者简介：张天敏，鲁迅文学院作家班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邓州市作协主席，南阳市第三、四届人大代表。著有长篇小说《女人桥》、长篇历史小说《张仲景》、长篇网络小说《情人山庄》，最新出版六十万字长篇小说《张仲景传》。小说集《半醒》，散文集《流年》《逝梦的河》，发表出版作品近五百万字，全部作品被中国现代文学馆及各大院校馆藏，其个人资料由中国作协编入百度百科，并录入《中国作家词典》《河南作家词典》《南阳文化名人》《南阳文化丛书》《南阳作家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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