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网9月20日讯丰收时节,田埂上的玉米透着金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庄稼香”。山东省泰安市宁阳县鹤山镇赵庄小学的操场上,324名学生的嬉闹声此起彼伏 。9月15日至19日,纪维建在这所留守儿童占比近三分之一的山区小学蹲点研学,收获满满,感受颇多。
作为鹤山镇原党委书记,纪维建离开一线工作岗位后,他始终放不下对乡村教育的牵挂。“如何办好有特色的农村教育?”带着这一课题,他开启了研学之旅:听课10节、上辅导课3节,为4名教师做心理辅导、给40名家长讲家庭教育,召开教研会、留守儿童座谈会、社团推进会3次。密密麻麻的日程里,他看到了乡村教师的坚守,触摸到了乡村教育的脉搏,也找到了破解难题的些许思路。
蹲点结束后,纪维建感触良多。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凝练为以下几点心得:
一、课堂深处的追问:从“教书” 到 “育人”的距离
“完成一堂课容易,当一名教育家难。” 这是我在三天听课议教中最深刻的感悟。
走进三年级教室时,数学老师正用小棒演示 “多位数除以一位数”,学生们围坐成小组,手里的小棒摆得整整齐齐;五年级的语文课上,老师拿着学生搜集的各种树叶,从“一叶知秋”聊到家乡的秋天,教室后排的孩子举着手,眼里闪着光。10节课听下来,语文、数学、英语、科学、道德与法治五个学科的课堂各有亮点:数学老师的 “具象学习法”让抽象的运算变生动,语文老师的 “身体学习法”调动起学生的感官,英语老师总结的“上课认真听、作业按时做、早读认真背”三句口诀,简单却实用。
但课堂的细节里,也藏着值得深思的问题。几乎每个班级都有学生坐姿不端,一年级孩子的腰背挺得最直,高年级却多有弯腰、趴桌的情况,“小眼镜”随着年级提高而增多;提问时,老师常是“问一个问题,收一个答案”,学生的思维多停留在表面;五年级道德与法治课 “家乡的喜与忧”上,学生虽做了社会调查,却只罗列了“村里修了新路”“小河里有垃圾”等浅层现象,没深入思考背后的原因。
在教研会上,我把这些观察抛了出来。针对坐姿问题,我建议从一年级开始培养习惯,还可以在班里设 “端正席”——让暂时坐姿不端的同学坐在这个位置,用环境提醒替代批评,“就像农民种庄稼,苗期扶正了,后期才不会长歪”。聊到提问,我提出 “多层多样提问法”:比如问 “秋天有什么变化”时,鼓励学生说出3个或者5个以上答案,从“树叶变黄” 到 “农民收玉米”,再到 “爷爷的关节炎犯了”,让思维更发散。
“能不能用‘看见—洞见—预见—高见—见我’的五维认知模型引导学生?” 我举例说,看到 “小河有垃圾” 是 “看见”,知道 “垃圾来自村民乱扔”是 “洞见”,想到 “再这样下去小鱼会变少” 是 “预见”,提出 “设垃圾桶、搞宣传”是 “高见”,最后问“我能为保护小河做什么”就是“见我”。几位老师听后点头:“以前总怕学生想不深,现在知道该怎么引导了。”
科学课 “秋季星空” 的讨论格外热烈。老师熟练地讲着北斗七星的位置,可我忍不住问:“大家见过真实的秋季星空吗?”教室里一片沉默。“纸上谈兵不如实地观察。” 我建议学校成立社会调查社团,每学期选2-3个课题,比如 “家乡的星空”“农场的奥秘”,让学生走出教室,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手记录。就像陶行知说的:“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 乡村的田野、山林、小河,都是最好的课堂。
有位语文老师课后跟我说:“以前总想着把知识点讲透,现在才明白,教会孩子思考比教会答案更重要。”这句话让我想起苏霍姆林斯基的话:“教育的本质是心灵唤醒心灵。”乡村教师或许没有先进的教学设备,但只要守住“育人”的初心,就能在三尺讲台上种出春天。
几天的课听下来,我感到,老师们的这些课都能圆满完成教学任务,但仔细想,完成一堂课容易,完成一个科目也并不难,但距离教育家的要求还有很大的差距,在完成基本任务的基础上,需要较高的思想境界、高超的教育艺术和高尚的道德情操。
二、心灵驿站的微光:为教师与家长卸下“包袱”
“我总怕学生成绩掉下来,晚上睡不着觉,有时候甚至不想上班。”谈话室里,一位中年女教师红着眼眶说。她是学校的业务骨干,所带班级成绩常年名列前茅,却患上了 “成绩焦虑症”。
这样的困惑,在乡村教师中并不少见。农村学校人手紧,一位老师常带两个班的课,还要负责班级管理;留守儿童多,家校沟通难度大;加上近年生源减少,学校布局调整频繁,不少教师对未来感到迷茫。我用认知行为疗法帮她梳理:“抓成绩没错,但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成绩上,就像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反而会慌。不如试试‘两条腿走路’,一边抓教学,一边搞社团,比如带学生读课外书、办手抄报,学生的综合素养提上来了,成绩也不会差。”我还建议她多关注自己的成长,“你现在就像站在半山腰,往上走一步,就能看到更美的风景”。后来再见到她时,脸上的笑容多了。
另一位老师的烦恼更具体:“现在的家长不好沟通,管严了怕投诉,不管又怕耽误孩子,有时候真想‘动手’,又知道不能这样。”我问她:“你觉得船长是怎么管好一艘船的?靠吼吗?靠骂吗?”她愣了愣,摇了摇头。“船长靠的是方向引领,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减速,什么时候该避浪。”我接着说,“教育孩子就像掌舵,你站得高一点,用语言、用行动去影响他,比‘动手’管用得多。” 那天的谈话结束后,她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句话:“教育是唤醒,不是控制。”
农村家庭教育的短板,比我想象中更突出。40名家长坐在教室里,说起孩子的教育,大多是“不知道怎么教”“管不住”。我利用“随车携带”的沙盘,让5位家长随机摆放沙具,一位把自己放在一个孤岛上,另一位摆入了一张椅子很想休息休息。通过沙盘,我慢慢引导他们说出心里话:一位妈妈说 “孩子爸爸在外打工,我一个人管孩子,总怕教不好”;一位爷爷红着眼眶,“孩子爸妈离婚了,我怕他受委屈,什么都顺着他,结果现在管不住了”。
有位家长做完沙盘后,突然哭了起来。课后我单独留下她,才知道她刚失去母亲,一直停留在悲伤之中。“生命就像一粒种子,发芽、开花、结果,最后回归土地,这是自然规律。”临走时,我把自己编写的《渡河记》心理辅导材料送给每位家长,他们捧着书,眼里的迷茫少了些,多了点希望。
苏霍姆林斯基曾说:“没有家庭教育的学校教育和没有学校教育的家庭教育,都不可能完成培养人这样一个极其细致而复杂的任务。” 在乡村教育的链条上,教师和家长都是关键一环,只有让他们先 “轻装上阵”,孩子才能走得更远。
三、班级共同体的实验:让团体力量照亮成长
“一个班级的最大动力是什么?” 蹲点的第四天,我在四年级两个班启动了 “班级共同体”团体动力实验。
啥是“团体动力学”?就像一群人划船,一个人划得再快,也不如大家齐心协力;如果有人往反方向划,船还会原地打转。班级也是一样,每个学生都是“划手”,只有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才能形成向上的力量。
四年级一班选择了 “金话筒朗读共同体”。班主任把学生分成6个小组,每组设组长、选稿员、排练指导、道具员。我们还定了 “三位一体” 的朗读内容:经典篇目、家乡故事、原创作品。“你们的家乡有什么好玩的?” 我问。“琵琶湖的荷花!”“皋山上的石头!”“孙爷爷家的果园!”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我建议他们把这些写成小诗、小故事,“等你们读好了,我们请县电视台的播音员来指导好不好?”教室里立刻响起了欢呼声。
四年级二班的 “助人为乐接力棒”行动更热闹。我先问孩子们:“你们知道赵庄村的孙牧业爷爷吗?他由于做得好事多,当选了‘中国好人’。”接着讲了雷锋“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 的故事。“现在,我们也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传递‘助人为乐接力棒’。”
我们一起设计了接力棒:用彩纸糊在木棍上,贴上“助人为乐接力棒”几个字。班会课上,5位同学各推荐了一位接力棒获得者,班长因为他上周帮同桌补习数学,还主动打扫教室的角落,从而获得持棒资格。当班长接过接力棒时,脸红红的,全班同学都为他鼓掌。我跟他们约定:“每周我们都要找身边的好人好事,让接力棒一直传下去。”
为了让班委更有凝聚力,我还带两个班的班委做了团体沙盘。一班的班委摆了 “悠闲的海边生活”:沙滩上有小房子,海里有小船,还有几个“小人”在晒太阳。“你们看,房子需要大家一起盖,小船需要大家一起划,班级也是一样。”我引导他们调整沙具,把分散的“小人” 聚在一起。二班的 “森林世界”里,有老虎、兔子,还有小蘑菇。“森林里的动物要互相帮助,比如兔子帮老虎找水,老虎帮兔子躲狐狸,你们当班委,也要互相配合,帮班里的同学。”
看着孩子们认真的样子,我想起了教育家夸美纽斯的话:“教育应当是生活本身,而不是生活的准备。”乡村孩子的成长,需要知识的滋养,更需要温暖的同伴关系、积极的集体氛围——这正是班级共同体能给予的。
四、乡土教育的突围:在“乡土味”里种出希望
“这足球场的地面凹凸不平,孩子们怎么训练?”蹲点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学校的 “痛点”。操场是炉碴铺的,还算平整,但足球场的土坡高低不一,场内还有大量的石头砖块。校长说,校队从上学期就停训了,怕孩子摔跤。
我立刻拨通了赵庄村党支部书记孙珍业的电话:“孩子的事不能等,足球场得赶紧修。”孙珍业立即带着工程队负责人来了,现场量尺寸、定方案,一周内保证修好。我们还聊起组建女子足球队的事:“城里孩子能踢,咱们农村孩子也能踢,而且咱们的孩子脚力更猛、劲更大。”
站在这片略显 “土气” 的足球场上,我突然想到:乡村教育不也像这足球场吗?虽然硬件不如城里,但有自己的 “乡土优势”——脚下的土地、身边的草木、淳朴的乡情,都是城里学校没有的宝藏。
在研学总结会上,我跟全校老师、学区负责人、村干部聊起 “办好有‘乡土味’的农村教育”的想法:
一是认清楚“优”与“劣”,把短板变跳板。乡村教育的短板很明显:经济基础弱、家长文化水平不高、硬件设施有限。但优势更突出:鹤山有琵琶湖的水草、皋山的传说、颜林颜庙的文化,还有勤劳朴实的乡亲。“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没有优势,就打造优势。”过去十多年,鹤山镇教育从倒数跃升到全县前列,靠的就是这股劲。
二是定准“目标”,让乡村教育有方向。培养 “乡土少年”——让他们既懂 “春种秋收”,又有“闯荡天下”的雄心;要塑造 “乡土教育家”——像赵庄小学的老师那样,扎根乡村,把课堂教活,把学生教好;还要打造“山枣红了”乡土教育品牌,让乡村教育的故事走出鹤山、走向更远的地方。
三是找对 “路径”,让改革落地生根。要用“五维认知模型”“多层多样提问法”打开师生思维;要建“班级共同体”,让四年级的两个实验班先做起来,再推广到全校;要强 “社团建设”,把足球、象棋、社会调查社团做优,让每个孩子都有特长;还要“开门办学”,农学博士王伯胜也来到了座谈会现场,邀请他来校当顾问,给孩子们讲农作物种植,讲是怎样当上博士的。
四是搭好 “保障”,让好项目能持续。我跟颜子教育发展促进会的同志商量,先拨付1万元专项启动资金,用于足球场整修、社团器材采购;也跟县教体局分管局长沟通,争取更多政策支持。
研学结束那天傍晚,校长孙有果送我到校门口。这位从中学转来的专家型校长,笔记本上记满了研学期间的建议。“有思路、用人才、作调研、优环境、搞服务”,我把这十五个字送给了他——既是对他的期待,也是对乡村教育的祝福。
研学结束离开的时候,孩子们正在操场上上体育课,过不了几天,足球场就修好了。我知道,乡村教育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人愿意蹲下来、沉下去,用心守护、用力探索,就一定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陶行知先生说:“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作为一名内退干部,我能做的不多,但我愿意继续为乡村教育奔走——为了那些像山枣一样顽强生长的孩子,为了那些像老槐树一样坚守的教师,也为了乡村教育的明天。
(作者为宁阳县鹤山镇原党委书记、省属国企内退干部 纪维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