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京保颐年（北京）康养服务有限公司在北京市顺义区赵全营镇的演艺小镇内，开启养老院改造项目，公司以高于市场行情的报价吸引多家施工队签订合同、进场施工，同时收取高额保证金和“好处费”。然而，当施工队按照合同要求完成部分施工任务、满心期待结款时，公司负责人却“失联”了。通过调查，施工队发现，顺义区、昌平区另有多家施工队遭遇相同的“养老院改造骗局”，大家正面临同样的维权困境……
施工前收取高额保证金好处费
10月22日傍晚6点，气温降到9摄氏度，北京市顺义区赵全营镇北郎中村的演艺小镇内漆黑一片，断电的烂尾楼在细雨笼罩下，显得阴森、寂寥。院内远处隐约的火光是留在这里的施工队，正在烧柴火做饭。
施工队的周先生告诉记者，这里原本进行的是演艺小镇改建养老院项目，小院的地上建筑物总面积约10000平方米，由于“房东”卷款失联，工程款分毫未付，大家不得不滞留于此。周先生说：“得有将近十家都让人给骗了，跟京保颐年签的合同，把我们招进来以后，大量收保证金，要好处费，反过来再装修，装修完了以后卖房，他把钱全卷走。”
施工队在断电的小院内用柴火生火做饭/记者 摄
回忆这段经历，周先生一行人气愤不已。周先生说，今年6月开始，多家施工队陆续进场施工，自称京保颐年（北京）康养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京保颐年）的高姓负责人和王姓副总经理利用高于市场行情的价格，诱惑多家施工队签订了养老院装修、庭院绿化、防水等项目合同。在此期间，他们向各家施工队索要保证金和好处费共计350万元左右。
各家施工队提供的转账记录和收据显示，大家线上转账的收款方为北京昌益恒源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或京保颐年，而现金支付的保证金或好处费，只有部分开具了收据，收据上也没有明确钱款的具体用途。“要是不给他这钱，他不让你施工。保证金和好处费是两码事，大多数要的现金。当时说，你交我钱，完事我退给你。我们一家交了60万，总共350万左右。”周先生说。
收据没有明确钱款用途，仅写有“工程推荐服务费”/受访者 供图
“天眼查”信息显示，两家收款公司所留邮箱一致。
拒绝支付工程款 揭开“骗局”一角？
以周先生所在的施工队与京保颐年签订的施工承包合同为例，其中约定，样板间施工完成后，京保颐年需支付合同工程款的20%并支付样板间工程款的80%。8月12日，院内有几家施工队的样板间已经完成，但是，当大家找到那位高姓负责人时，他却拒绝支付。周先生说：“就等他验收，他不验收。”
京保颐年高姓负责人拒绝支付工程款，此前大家交付的约350万元保证金和好处费也一分不退，施工队认为这是“诈骗”行为。周先生介绍，8月16日，施工队向属地赵全营镇派出所报警。报警后，大家发现，演艺小镇养老院装修“骗局”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演艺小镇主楼/记者 摄
向多方了解后，大家得知，原来京保颐年并不是演艺小镇真正的房东。今年3月，北京市北郎中农工贸集团与北京众流归海商贸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众流归海）签订了顺义区农村土地租赁合同，其中明确，演艺小镇项目地块面积总计31.28亩，年租赁费用为41.64万元。查看合同后，施工队发现了问题。周先生说：“有一条，在承租期间内，乙方转租、转让、抵押合同，或在本地块内与第三方开展合同经营，需经甲方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代表会（村民代表会）讨论通过，并报镇政府批准。众流归海没有报，转租给京保颐年，违背了村委会的意愿。”
北京市北郎中农工贸集团与北京众流归海商贸有限责任公司签订的顺义区农村土地租赁合同部分内容/受访者 供图
周先生介绍，今年6月，众流归海当时的法人代表，也是演艺小镇项目的法定承包人徐女士，签订了演艺小镇授权委托书，其中称，为了盘活本人承包资产，授权委托京保颐年经营管理演艺小镇。同时与京保颐年签订了房屋租赁合同，合同明确，演艺小镇年租金为240万元。
北京顺义赵全营镇北郎中演艺小镇授权委托书/受访者 供图
据介绍，对于众流归海委托京保颐年经营演艺小镇一事，北郎中村委会和属地赵全营镇政府都不知情。直到7月，赵全营镇派出所民警在小院巡查时，发现那位王姓副总的真实姓名与他告诉施工队的名字不符，之后北郎中村委会发现小院内施工存在问题，于是将此事报给赵全营镇政府。7月底，赵全营镇政府曾向演艺小镇下达停工令，认为院内施工不符合村里和镇里规定，属于违章改造。但是，在报警之前，施工队并不知晓这一停工令的存在。
9月16日，施工队收到了北京市公安局顺义分局的不予立案通知书，周先生介绍：“说合同已经履行了，不属刑事案件。”
不予立案通知书/受访者 供图
工人陷入维权困境
10月22日，记者来到顺义区赵全营镇牛板路3号的演艺小镇探访时发现，主楼二层部分房间已经完成大部分装修改造，小院的北侧和西侧各建有一排白色二层楼，小院东北角有两间样板间已经完成装修，其余大多数房子还处于未完工状态。小院已经断电，施工队平时只能烧柴火做饭，晚间用蜡烛和手电筒照明。随着气温骤降，大家的生活愈发困难。
主楼二层部分房间已经完成大部分装修改造/记者 摄
小院东北角有两间样板间已经完成装修/记者 摄
记者在工人李先生（化姓）的房间看到，狭小的床铺上摆满了衣服，被子非常单薄，李先生无奈表示：“冷啊，我没来过北京，不知道北京的天早晚特别冷，也没钱买被子。”
施工队所住房间/记者 摄
据施工队粗略计算，各家施工队在此累计损失工程款超过500万元。目前，工人工资无法正常发放，是摆在施工队面前最大的难题。施工队的吴先生说：“农民工一分钱都没拿到，他们的汗水没得到回报。夏天到40多（摄氏）度，他们满身包括内衣都是湿透的，没得到回报，被人骗了。”
吴先生介绍，此前，京保颐年的王副总向派出所退还了部分保证金，所以大家希望尽快拿到这笔钱款为工人发放工资。但是，赵全营镇政府劳动监察科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政府没有权利拿这个钱给你们发，谁有权利？是你们通过劳动仲裁依法依规获得。这个钱20多万，够你们几个队伍分，谁也不敢做决定，法院说这钱能不能动，得人家来说，我们做不了主。”
如此高额的工程款和没有退还的保证金，如何追回呢？记者致电赵全营镇派出所，值班民警表示：“已经给不予立案了，就证明它不构成案件，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去法院诉讼。”
北郎中村委会工作人员则表示，目前大房东众流归海正在和京保颐年的高姓负责人打官司，建议施工队尽快通过法律途径维权。
演艺小镇内的烂尾楼/记者 摄
多家施工队遭遇同样“骗局”？
房东、施工队两头骗，演艺小镇养老院改造项目数百万工程款无法落实，而演艺小镇项目的施工队并不是唯一受害者。记者调查发现，京保颐年高姓负责人和王副总在顺义区、昌平区以建造养老院为由，收取多家施工队大量保证金和好处费。等项目因种种原因停工后，两人就卷款失联，所有施工队累计损失金额超过千万。
“同样的套路，开始进场让我们交保证金，给高某某拿点好处费，给我们合同单价就可以写高一点……”7月15日，黄先生所在的施工队与京保颐年签订了顺义区南彩镇顺平辅线旧家具市场内养老院装修改造项目的合同，还给了对方保证金和好处费共计20万元。
南彩镇顺平辅线旧家具市场养老院改造项目已停工/受访者 供图
黄先生介绍，南彩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曾表示，这个项目没有任何正规的施工手续，大家才发觉项目不对劲，“就报警了。派出所跟高某某打电话，他说他身体不舒服，缓两天就赶紧去补办手续。我们一想投了那么多钱，他跟派出所都那么说了，我们就说行，然而等几天就彻底联系不上了。”
黄先生表示，当初按照合同约定的样板间已经建好，现在项目烂尾，仅他们一家施工队就损失工程款80万元左右。有同样遭遇的还有在昌平区兴寿镇秦家屯村老印刷厂、崔村镇瑶台温泉酒店、十三陵镇老君堂村等地与公司高姓负责人签过合同的施工队。参与兴寿镇秦家屯村老印刷厂装修改造项目的刘女士表示，“15万的转账交高某某了，王某又要3万茶水费，过几天又要几条中华（烟），大概连这些钱都算一块，损失70来万。”
兴寿镇秦家屯村老印刷厂装修改造项目门口/受访者 供图
在崔村镇瑶台温泉酒店承包养老院改造项目的彭先生表示，他所在施工队损失超过200万元。无论是刘女士还是彭先生，都曾向属地派出所报过警，派出所的回复都是，不予立案。彭先生说：“说他构不成诈骗，因为他有合同，事实是存在的。”
记者在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查询发现，2018年到2025年，京保颐年高姓负责人7次被列为被执行人。2017年，这名高姓负责人因在昌平区沙河镇及小汤山镇，虚构项目工程，伪造证明材料，骗取合同履约金，2019年被公安机关抓获，后以合同诈骗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三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两万元。2025年，这名高姓负责人在一起合同纠纷案中，未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给付义务，被限制消费。
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相关信息
“丧尽天良！他就是一毛不拔，第一步就是骗！”在十三陵镇老君堂村养老院改造项目中受骗的工人童先生认为，这名高姓负责人一年里坑害多家施工队，明显是惯犯。项目施工队负责人明先生介绍，工程停工后，他多次要求京保颐年高姓负责人和王副总退还24万元的保证金和好处费，并支付工程款，但高姓负责人退回4万元后就与他断了联系，施工队63人陷入讨薪困境。“工程预算是285万，政府叫我们打官司，我想打官司，但是没有工资怎么打？”明先生说。
十三陵镇老君堂村养老院改造项目/记者 摄
明先生曾多次交保证金/受访者 供图
烂尾项目如何善后？
对于十三陵镇老君堂村养老院改造项目烂尾的情况，记者也致电十三陵镇政府询问有没有其他解决方式，工作人员表示：“当时已经让走法律程序了，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明先生介绍，此前十三陵镇政府曾告诉他，养老院项目烂尾一事还有办法可以解决，在这名高姓负责人与老君堂村签订协议的延长期过期后，通过镇政府协调，明先生再与村里签订免租期约为5年的合同，对养老院进行承租，盘活项目。明先生说：“之前答应给出手续，出一个框架协议，把房子往出租了，工人工资就解决了。”
十三陵镇老君堂村养老院改造项目还未完工/记者 摄
10月24日，明先生告诉记者，十三陵镇政府23日再次与他协商承租手续一事，但十三陵镇政府表示，暂时无法出具相关手续，建议明先生通过法律途径维权。明先生表示：“叫我们打官司，再不然等到11月20日再说。但是11月20日工人是等不了，快到春节他们要拿钱回家。11月20日天冷了，谁来租这个房？施工也施工不了。打官司打半年、打一年、打两年，我们工人怎么办？”
顺义区、昌平区多点位施工队的遭遇，都没有被定性为诈骗，项目烂尾暂时也没有兜底解决办法，多家施工队感到束手无策。发稿前，顺义区赵全营镇北郎中村演艺小镇项目施工队的周先生告诉记者，此前大家对顺义公安分局开具的不予立案通知书提出了刑事复议申请，顺义公安分局回复表示，经审查，因案件重大、复杂，决定延长刑事复议期限30天，复议期限截止到11月18日。后续进展，“问北京”将持续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