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的人民公社
文/赵宗礼
南阳人民公社化运动是1958年8中旬启动的，到该月底，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就把原来的4018个高级社转建成128个人民公社（注：基本上都是县以下的行政区，改建为人民公社的）。
平均每社规模为6490户，最多的如泌阳板桥公社18964户；最小的如南召深山里个别社740户，绝大部分人民公社规模在5000至1万户之间。
人民公社与高级社有啥区别？这样说吧，如果说初级社是几十户、高级社是几百户农民在一起生产经营的话，人民公社则是几万户，至少5000户以上的农民在一起生产劳动，就好比“在一个特大型的锅里捞稀稠”，那时候的宣传是“一大二公，力大无穷。”
当时的人民公社不仅是生产经济组织，还是政治组织，民兵组织，实行多种经营，综合说法叫“工农商学兵五位一体，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在集中力量办大事，办难事方面确实发挥过重要作用。
既如此，人民公社为啥还是改为乡镇组织呢？这就是大有大的好处，大也有大的难处甚至弊端和不适应问题，尽管这些弊端在摸索探讨也很正常。
根据南阳官方有关档案、本人的调查资料和亲历见闻，回忆当时人民公社的有关细节，便可窥见造成“遗憾”的一些原因和潜因。
一、揽权过多，管理面太宽。
在“一切权利归公社所有”的口号下，人民公社成立后原来高级社这一级组织变成了大队，只管组织生产，不管分配经营。原高级社所属的各生产队组织除了单纯地组织生产外，所有的经营管理权也都收归到公社。开始一阵子公社什么都管，可是什么也管不好。以南阳县新店公社为例，开始一阵子6个副书记（或副社长）坐在公社大院里审批36个大队随时报批的粮食、蔬菜、油料乃至种子饲料等“急需物资”，批不及，批不完不说，还批出很多意见。最典型的一件事是，各包产队使用的牛车润滑香油，也得一斤一斤地跑几里、甚至几十里到公社大院审批。造成很多不应有的麻烦，仅为此事就吵翻了天。后下放到大队审批，牛把们还是骂声一片，最后不得已仍恢复仍由包产队发放，即使如此还是闹的无油可批，相当一些牛车因无润滑油而损坏。
一哄而建的人民公社突出存在着各方面管理跟不上的问题。而抓管理特别是“责任包干”在当时根本排不上位置。以至于造成人民公社的许多事情“集中难，分散难，半分散半集中更加难”……当过4年新店公社第一书记的亓国元，2007年8月时还对我发出这样的哀叹。
二、不该刮“共产风”
河南率先成立人民公社后，河南日报和河南广播电台不断宣扬要“全面消灭私有制”，“跑步跨入共产主义”，“破私立公”，“兴无灭资”……在这些极“左”思想误导下，南阳大地很快刮起一阵不论路数的“共产风”，“一平二调”在各地不断发生。
“根据潦河人民公社不完全统计，社员主动（所谓“主动”都是领导认为）交出零星木材546根，现金1540元，猪8843头，羊4684只，粮食3万余斤，银镯100多个，木制家具328件，还将社员多年来劳动分得的个人存款，收归公社所有。”
“构林人民公社在清理财务中，将社员的54，288.7元存款全部收归公社所有，其中有社员存款31，131元，老投资款23，156元。该公社6个生产大队中，就有5个大队将个人存款收归为公社所有，两个大队连社员存折也收缴了。”
“唐河郭滩大队、陈白湾大队；镇平彭营、陈岗大队，不仅将社员的余粮存款收归社有，还将公债债券收归公社所有；有些机关、学校竟将职工在工会的存款收归单位所有。”
“镇平县杨营管理区英庄大队社员王文川把自己家里存放的银元12块，现金31元，金戒指1个交给信用社服务站。在要求办成私人存折时，被大队支书郭春田知道了，全部将其收归公社所有。”
“南阳市郊区农村高级社转为人民公社后，社领导即在大会上宣布；‘谁的存款银行也不再给了，谁欠银行的贷款银行也不再要了，两清’！”
“内乡县公社化后有35个生产大队，对辖境内71.4%的社员和包产队的物资进行了“一平二调”：没收高级社粮食52420斤，红薯23万斤，木料1.4万多根，饲料12600斤，猪羊143头，甚至连蔬菜类食物也进行了平调。”
“新野县1958年8月到1959年5月份期间，发生无偿调拨的大队152个，生产队1276个。其中国家调拨公社的实物折款为84,855元，公社调拨大队的实物折款为239,148元，大队没收社员群众的物件和平调包产队的东西折款543,860元。另有社员家畜12,106头，房屋7841间，木料467,587根，砖794,600块，盖房子的瓦1,418,356块，各种农具2759件。”（摘自1959年4月，南阳地委《关于人民公社成立后的调查报告》）。
三、还发现的问题
人民公社成立5个月后，南阳地委调查组还发现：“方城县赵河公社建社以来已损坏丢失大件农具2282件，全社原有猪33，309头，几个月来已死亡、盗卖、私宰5，920头。社员杨进有管理的24只山羊，除私自卖掉7只外，剩下的17只在短短的7天之中全部死掉了。
淅川县城关公社办的4个养猪场生猪死亡率高达35.3%，9个养羊场里的死亡率达27.7%，而羊羔存活率仅5%。该县陈岭大队‘三化’养猪场最多时有猪263头，由于管理不善很快死去139头，占总数的65%。
新野县歪子公社建社后有1097辆牛车，由于没有车棚，整天在外风吹雨淋，损坏严重。1900多元新买的马拉收割机、播种机，运回来后露天存放，机器零件丢失和雨淋上锈已不能使用。该县六团和一团有134头猪无人管理，到处乱跑，被称之为“野猪”。
该县二团二营（笔者注：那时候农村组织实行“军事化”管理，公社组织一度兼称为“团”，生产大队兼称为“营”，包产队兼称为“连”，作业组兼称为“排”）一母猪在河边苇子地里生了8个猪娃，竟无人知晓。镇平、内乡城关，新野歪子、南阳县潦河等5个公社，已发现霉烂粮食380,836斤，芝麻1200多斤。”
为什么一开始就发现那么多问题却未能解决？这是因为那时候的河南省委认为，“这都是一个指头与九个指头相比”的问题，“看问题要看主流，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见当时河南日报许多文章和省委领导人一系列讲话）。
更重要的是，谁要下劲解决人民公社实际存在的弊端问题，如内乡的县委书记处书记周林书，镇平县委书记处书记张全来，方城县农工部副部长岐延坤等，都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遭批后还被撤掉职务。
四、宣传调子脱离实际：“人民公社是天梯，入公社就是步入共产主义”；人民公社能“消灭贫富差别，城乡差别和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一大肆批判“小包干”，过度强调“社员们的自觉性”，还有“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相比的问题”，不让提及问题，更不许纠正问题。
在经营管理上实行的分配按人头，计酬查日头，干多干少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核算单位在公社等，大队和包产队干部的管理积极性降低了，“共混”现象在下边恶性发展。
1958年深秋，是人民公社化后的第一个麦播时节。期间，方城县独树公社独树大队一位叫张泉的干部带领几十位社员为8亩麦地搞深翻。说到这块深翻地的特别要求，张泉说，深度一定要达到一丈二尺，一寸不能少；每亩施土粪1000车，一车不能少；每亩播麦种500斤，一两不能少；明年每亩产量12万斤，一斤不能少。这是县委的硬性指示，我们不能打一丁点的折扣。
当挖到几尺深后地里就出现了浸水，社员们请示张泉还往下挖不挖时，张泉冷冰冰地说，挖！谁说不挖了？淹不死人继续挖，非挖到一丈二尺深不可！他带领社员们点起多盏马灯日夜大干一个多星期，光煤油就耗费500多斤，麦种下了4000多斤。由于深翻出来的生土不长庄稼，第二年这8亩深翻土地上的小麦长的跟茅芽一样，全部当禾草喂了牛，一两麦子也没有收。
邓县构林林公社某大队有个牛把拉了一牛车红薯往队里运送时，因一小河沟过不去，便卸下半车红薯填在沟里，然后赶着牛车从红薯堆上轧了过去，把一车好端端的红薯压的稀巴烂，在场的农民看了都一笑了之，谁也没有发一言。
南阳县金华公社枣园大队为了迎接公社的检查比，把各包产队的牛车和男女劳动力集中到一起，拟定了一个轰轰烈烈运肥忙的劳动场面。他们把装好的一辆辆粪车拉到地头，专等检查团到来运往地里。只是等呀！等呀！100多个男女劳动力坐在地头静等了整整一大天，检查团却没有到来。天色黑定时接到通知，说检查团今天不来了。费这么大的劲儿难道白忙乎？大队支书下令，把已经装好的30多车上的粪全部扒下来，拉着空车各回各家。
南阳县新店公社菱角池大队三间房包产队20多个男女劳动力推一部水车，干了一整夜，连半亩水田也没浇到。原来前半夜一俩人多少干点活，更多的人坐在井边喊口号，什么“大反右倾不停闲，超英压美学苏联”！什么“宁瘦十斤肉，决不当落后”等口号喊的震天响，水车却是很少转。后半夜干脆把水车链子去掉，轮流睡大觉，只用一个人推着空水车呼啦啦转，以应付突然袭击的检查团。诸如此类的“共混”现象区内各县都存在，有的的地方更严重。
五、大兵团作战太多
有些“大兵团作战”很不必要，却乱搞一气。如“淅川县毛堂公社为办万亩农场，集中杨营大队劳力开荒1000多亩，却荒芜好地4000多亩；马蹬大队搞了一个80亩面积的一个大场，将全队4000多亩麦子集中到这里打、收、运，其间隔范围相距10余里，累死牛18头，霉坏粮食数万斤，群众说是浪费了一季的公粮。”（摘自1961年1月27日时国务院秘书厅副主任丁乃光《关于淅川县问题的报告》）。
六、改进后的人民公社
1960年11月顶层下发通知，决定人民公社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经营体制，把公社的主要权力下放到生产队这一级。这以后，大小队干部们责任感增强了，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提高了。1961年到1966年间，南阳农村生产力恢复很快，（1963--1969）期间我正在农村当生产队会计，亲眼目睹和参与了改革后南阳人民公社的演变和改进。我一直认为，1961年至1979年间的人民公社，与后来的乡镇组织并无实质性区别，却和开始的人民公社在管理权限上大不一样。后来的事实证明，即使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上工等敲钟，干活磨洋工”现象，也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有网文否定小岗村，否定联产责任制，那是夏虫语冰，这里不予苟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