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 Cottonbro
文 | 叶伟民
只要你写过非虚构或特稿，一定会遇到这个问题：写别人的故事能不能有“我”呢？说来话长，来次情景模拟吧（纯属瞎掰，请勿对号入座）。
作者小K交稿了，开头这么写——
这是我第四次见到彦祖，和前三次不同，他似乎多了心事，片场助理递过来一杯橙汁，没接住，全喂了脚下一双黑靴。
“要帮忙吗？彦祖老师。”我说。此时他已光着脚，像惊慌的企鹅甩着黏糊糊的双手。他认出我，似乎猜到我为何而来：“抱歉，我现在实在没心情。”
我懂的，眼前的男神颜值天花板，最近因一张自拍被吐槽撞脸苏大强。纷飞的段子背后，是青春的叹息，更藏着中年演员群体的无奈与心酸。
时间倒推20年，彦祖……（后面全是第三人称）
我是编辑，看完这个开头就把小K叫过来。
“这个故事里你是什么角色？”
“采访者和写作者。”
“你和彦祖交情很深？”
“不算，就是这次做题才找他。”
“那你把自己写进去的用意是……”
“没细想，大概觉得会特别一些，不那么随大流。”
这样的对话，在我编辑生涯中快赶上老版西游记的重播次数了。暂且称之为“作者非亲非故型乱入”，通常我会打回去改，去掉不必要的戏份。一些脾气犟的，搬来一堆杂志：“那你说说，他们为啥也这么写？”确实不少见，这也说明业界对此认识一直挺混乱。
不同视角里的世界，Photo by Mario Cuadros
那问题来了：作者之“我”该不该入文？判断标准是什么？界线又在哪里？
这背后是对叙事视角认知的分歧。当然，视角是个大话题，这里仅需简化为最常用的“第一人称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视角是写作中复杂的要素，可以简单理解为：谁在说？对谁说？以什么形式说？以多远的距离说？
如果你对摄影或电影有些心得，将不难理解巧用视角所带来的艺术效果。写作也一样，视角事关故事的呈现手法和读者的阅读体验，还折射出作者的世界观。
两种视角各有长短。第一人称视角更亲切，与读者距离更近，能以自然的方式让读者身临其境，从而更让人信服。缺点也很明显，“我”不在的场景，就难以直接描述了；而且“我”无法进入他人之脑，稍复杂的逻辑和情节就要大费周章，容易啰嗦拖沓。
第三人称视角距离上要相对疏远，叙述却更灵活。作者拥有更大的“权力”和自由，不仅能俯瞰故事全貌，还能洞悉头脑人心。对时间跨度大、人物关系复杂的故事，第三人称视角可能是最佳选择。
第一人称视角（上）和第三人称中的电影视角（下），《视角与人物》内页插图
视角的运用是有讲究的，随意切换不仅无助于彰显个性，更是行文大忌。有个原则值得参考：最大延续和最小转换原则。能不转就不转，实在要转，要不快转快回，要不做好缓冲和过渡，给读者的反射弧留足空间。
再来看上述模拟案例，第一和第三人称视角并用，突兀且混乱。“我”在这里既非亲历者也非参与者，去掉“我”也丝毫不影响故事的完整，而且后面为了继续有“我”，大多还要硬扯闲笔，实在画蛇添足且有炫技之嫌。
我们来试一试，看去掉“我”会怎样——
在片场的黑暗角落里，彦祖窝在折叠椅上，沉默又焦躁，似乎怎么也摆不好双腿。助理递过来一杯橙汁，他没接住，全喂了脚下一双黑靴。
“Oh，****！”他从椅子上弹起来，脱鞋，跺脚，甩着黏糊糊的双手。身边人围过来，包括探班的记者，他礼貌而警惕：“抱歉，我现在实在没心情。”
现场所有人都明白事出何因，眼前的男神颜值天花板，最近因一张自拍被吐槽撞脸苏大强。纷飞的段子背后，是青春的叹息，更藏着中年演员群体的无奈与心酸。
时间倒推20年，彦祖……（全篇统一为第三人称视角）
抽掉“我”的戏份，往后退一退，回归记录者本位。就像一台忠实的摄像机，留下更多细节和场景，读者将获得更高密度的信息和更连贯的阅读体验。
不过，写作视角最终要服务于叙事，万不可僵化套用。如果你写对彦祖的采访手记，故事确实与你有关，大可用“我”；或者你就是彦祖的老友，写点旧忆，用第一人称视角也没半点毛病。
如果你只是以第三方记录者的身份采写故事，“我”是否入文还是谨慎为好。反过来说，拿掉“我”故事也不损丝毫，那就不要“自作多情”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责任编辑：
